回来看看。剑三人。
写词比写文多,空闲接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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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松玉】既往不咎

  交党费来了,爬坑现场。



        一 

  菩提山上有一庙。

  庙里一人,平日里足迹不可寻,隔三差五便出外云游,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,也没有人知道他到何处去,相识之人唯有一小僧法号既然。

  来人若问那人来处去处,小僧只一笑,答说,来自来处,去往去处。

  若问何处为来处,便答天地。若问何处为去处,便答心中。不过来往者大多不会问那么多,小僧也乐的清闲,不去和人打哑迷互猜。

  山中时间总是过得慢的,数不清桃花开了几败,也记不得燕雀回了几趟家了。鸟倦了,总是要归巢的。那日,小僧做完早课,举着扫帚仰头看树上落叶,数到不知是三十还是四十,身后忽有人唤他:“既然。”

  那已不再年轻的男人立于林中望着他,眼里蓄着晨曦。他道:“我又梦到他了。”

  

  于是一袭青袍的人于竹林中回过头来,冲他轻轻弯了眉眼,唤他作松月。手中或许是拿了书卷的,或许又没有,只是手腕翻转间,一截红绳若隐若现。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。那本就是一根。乔松月上前一步,抓住风中蹁跹的衣摆,攥入掌心,回他一笑。

  “元琢,可有想我?”

  姚温玉无奈地纵容他靠近,一双眼中似有风吹过。

  “有良辰美景陪伴我,如何还想你。”

  乔松月用下巴指了指竹林底下的一架琴,向前一凑,将姚温玉的手捉进掌中。他的手微凉,乔松月的掌中温热,熨帖着那一小方天地。

  “良辰美景,可还缺了一味。”

  “我自可抚琴。”姚温玉想抽回手,却又贪恋那温暖似的,欲退不退。

  “果真那样,我可就走了?”乔松月笑了,将那双手凑到唇边啄了一下。明明说着要走,身子却是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。

  “你走,走了可就别三步一回头。”姚温玉笑起来,被他带着坐到琴前。“怎的又不走了?大骗子。”

  “若真走了,你又不见了,叫我何处去寻你。”

  乔松月的指尖触上琴弦,拨弄间,铮铮清音穿透竹林,飘摇直上九天。

  “我一直在此处,本就不必寻我。”姚温玉的手就在他掌心咫尺。

  “骗人的明明是你姚元琢。”

  大梦一场,本是悲欢难辨。

  

  山上来了一位清俊少年,眉目温柔,举手投足皆有翩翩君子风。一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年人,却名唤姚碎。

  碎者,石卒也。

  少年是来菩提山修养的。听闻跟随的小书童说,姚公子出生时,身子骨就差,老爷差人找着一算命老神仙,掐指一算,说是上辈子有着未尽的缘,这辈子还债来了。姚老爷忙问可有解法,老神仙捋了把白花花的胡须,摇头道此为天命,无解,不过可助这孩子一把,帮他早日遇到该见的人。于是从手中捻出一字,赐名碎。言说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此碎玉,是要来找他的其余部分的。

  小僧坐在庙前,对着站在面前的少年道了声阿弥陀佛。

  “不知施主有何事?”

  “无事,只是无端觉得此处有熟悉之感,敢问小师父,我可有见过你?”姚碎施一礼,青色衣袍勾勒出清瘦的身躯。

  “我于万物中自由来去,施主所见竹叶,所闻花香,所见燕雀,皆可能是旧友。你我未曾见面,但或许也已见过面。”既然回一礼。

  姚碎没有同那些过路人一般,觉得这和尚的话晦涩难懂,只是点了头,又将视线转向那片竹林。

  “我总觉得,那里该会有人住着才是。”

  “施主不妨亲自去看一看?”既然又道一声佛号,指尖佛珠转了一周。

  姚碎点头,如同被什么蛊惑了一般,快步走入那片竹林。如同一只燕子般轻盈,转眼融入翠色中。

  乔天涯未归。竹林深处只有孤零零一座茅草屋,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普普通通。姚碎挑起门帘,却没见到什么人生活的痕迹。

  “他很难得回来一趟,施主来得不巧,若是早几天来,说不准就碰上了。”既然慢悠悠地从后面走来。

  “他……是谁?”姚碎偏头问,正看见窗外探进一簇棠棣。

  “此人叫做……唔。”既然觉得乔松月三字已不能用来称呼现在的他,略一思索道,“乔天涯。”

  “这世上谁非天涯客。”姚碎的视线落在那棠棣上,“好名字。”

  “也就名字好了,命烂得一塌糊涂。”一个声音从外边传来,阔步走入茅草屋的男子带着一身风尘,向既然施一礼,转头去看来客时,整个人倏得一惊。与姚温玉如出一辙的眉眼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,乔天涯恍惚间想伸手去触碰,却听既然轻咳一声道:“这位施主觉得此地眼熟,我便自作主张了,乔施主,抱歉了。”

  “见过乔公子,在下姓姚,”姚碎见礼,“单名一个字碎。”

  

  乔天涯知道他是谁了,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。当年沈泽川转告他姚温玉的话,他说让松月等着他,而今,他来赴约了。

  姚元琢是翩然君子,上辈子未完成的约,他用下辈子来还。

  

  二

  姚温玉被他圈在怀里,左右逃不掉,只得低着头去看膝上搁着的琴。乔松月的胸膛紧贴着姚温玉的后背,嘴唇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字。

  “元琢,三月过了,你是要留下来陪我,还是要我留下来陪你?”乔松月带着笑意的嗓音惹起姚温玉耳根一片红潮。

  “你这句话问得有意义么?”姚温玉的呼吸在琴声中起伏,指尖带着热度。

  “鄙人不如璞玉元琢学识渊博,还请不吝赐教。”乔松月含住他的耳垂,用唇瓣轻轻摩挲着,“你就给我一个回答嘛。”

  那姚温玉被他百般骚扰,终是忍不住“嗯”了一声,乔松月却又不依不挠地刮了下他的鼻尖:“说清楚一点啊,嗯什么。”

  姚温玉恼羞地瞪了他一眼,不予理会。

  琴声停了。琴声还在他们的耳边响着。

  

  乔天涯睁开眼睛。天光熹微,他独自一人躺在茅草屋内,面对着不远处,一间空着的大院的方向。那是他梦中人的院子。

  最近常常会梦到他。双腿完好的,没有疾病的他,真正的完美无瑕的玉。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名叫姚碎的少年闯进了他平淡得不起波澜的生活,使得他总是妄想,如果姚温玉没有经历过那些苦痛,他们是不是可以像现在的君王与离北狼王一般,鬓发厮磨,携手同行。可命是不由己的,他知道的。

  姚碎每日都要到这附近来,有时一个人对着竹林发呆,有时拉着既然讲佛语。乔天涯总觉得姚碎一直在看自己,听既然说,如果自己不在,姚碎每日不到晌午就回去了,如果自己在,那他必待到黄昏,见着自己一面才离开。

  也只是见一面,打个招呼而已。再没有其他的了。

  他问过既然,世间可果真有轮回之事。既然答说,心中觉得有的,那便是有。

  “你可果真信吗?”

  “我信。”

  

  上元夜,阒都上空灯如昼,映照得九天星河都失了色。乔天涯坐在菩提树下,看着万家灯火。路上提着的灯笼被他丢在了姚温玉院子的大门口,现在只有天上星辰照着他的前路。他仍然记得那夜他对姚温玉说:“今夜没星辰。”

  “今夜有星辰了,元琢,你要不要我给你摘?”乔天涯仰头对着天说道,“你还要不要我?”

  忽然他听见了身后有人踩在落地枯叶上的声音。乔天涯回过头,看见了姚碎。

  少年怀中抱着一把琴。

  乔天涯明知道那把琴不可能是他的琴,也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他的梦中人。

  可是他听到少年人开了口。

  “松月。”

  乔天涯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
  

  姚碎到他身边坐下,也仰起头看着星空。“你叫我什么?”乔天涯转头看着他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风在吹,吹得耳边都出现幻听了。

  “松月。”姚碎又重复了一遍,然后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,又重复了两遍,“松月,乔松月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乔天涯说不出话来。他想唤姚温玉,想唤元琢,他的元琢。想得要命,想得连骨髓里都刻着那个名字。他每时每刻都在想,却偏偏面对着姚碎,几番开口都发不出声音。这还真是,近身情怯了。

  “你为何会来此处?”乔天涯终是说出了一句话。

  “看见你的灯笼搁在外头,我就进来了。”姚碎扭头去看他,“阒都的灯火好看么?”

  “好看。”乔天涯盯着姚碎的眼睛,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。

  “那为何不去城里看?今上一定很记挂你。”姚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,将细碎星光捻成粉末。

  “因为……你说过在这里能看到阒都万家灯火成星河。”乔天涯的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,在空中停了好像很久,终于是没敢落到少年人脸上。

  “松月,你不敢认我,也是,有几人敢认呢。”姚碎轻轻握住乔天涯的手,附到自己脸上,“你说好不好笑,我来了,你却连叫我的名字都不敢了。”

  乔天涯的手触及到那温热的肌肤,霎时一下红了眼眶。

  “是你给我系的红绳,是你在等我回来。”姚碎拉起袖子,露出手腕上一圈胎记,就如同是戴了一圈红绳。上辈子在手上系了红绳,下辈子投胎就会留下印记作为标志。他姚温玉早就被牢牢圈住了,跑不掉,也不想跑。

  “元琢。”乔天涯倾身吻了上去,抱紧了黄泉路归人。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,这期间十几年像是从未有过,仿佛他们从未被命运分开。姚碎,或者可以叫做姚温玉,闭眼受着,一手按着琴,一手轻轻回抱住乔天涯。

  头顶是万里银河,远处是万家灯火,他们的心一半在天上,一半在人间。

  

  三

  姚家小公子在菩提山上修养已有两年之久,不日便到了及冠之时,姚老爷派人上山来,接姚碎回家中办宴。乔天涯不愿去凑别人的热闹,也不想被什么熟人认出来惹上麻烦,只在姚温玉的院子里布置了一番,提前给姚碎过了生日。就他们两个人。

  “这酒怎么样?当初答应过你,让你尝尝真正的好酒。”乔天涯拂袖斟酒,酒香溢出窗外,醉倒了乍开的桃花。

  姚碎呷了口杯中酒,面上已显红晕。“酒是好酒,人是……好人。”

  乔天涯知道他醉了,更想要逗弄着他玩。二十年前顾虑着姚温玉的腿伤恶疾,他从来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。“只是好人?”

  “好人……干好活……”姚碎晕得七荤八素,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
  乔天涯的眼神暗了暗,抬手拦下姚碎端起的酒杯:“你不能再喝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……”姚碎嘟囔着,突然抬头望着乔天涯,眼睛亮亮的。

  “给我取个字吧,松月。”

  “你有字,字元琢,璞玉元琢。”乔天涯无奈,抽走姚碎手中的酒杯。

  “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姚温玉了,姚温玉死了……我是姚碎……”姚碎要去抓酒杯,被乔天涯捏住了手腕。

  “但你在我这里,就只能是姚元琢,我的姚元琢。”

  

  姚碎下了山。

  乔天涯回到他的茅草屋中,拿出草枕下未完稿的文章,呆立着看了半晌,连既然进屋都没有注意到。

  “阿弥陀佛。”和尚闭了眼,“我佛慈悲。”

  “既然,你说他若知道我为他立传,会不会想要把我这写得狗屁不通的东西烧了?”乔天涯掂了掂文稿的重量。

  “阿弥陀佛,看在你写了二十年的份上,元琢不会那么心狠。”既然望向窗外。

  日上三竿。

  姚碎在宴席上突然咳血,喷噀满地,震惊众宾客的事情,很快被传到了菩提山上。人言说姚小公子刚刚及冠,未待施展抱负,便似时日无多,实在可惜可叹。

  姚碎说他字元琢,璞玉元琢的元琢。人便说尚未知其才究竟比不比得上姚温玉,这命薄,倒是相差无几。

  乔天涯失手折断了一枝桃花,对着地上沾了泥的花瓣默然无语。

  

  他再看到他的元琢,是三日后。姚碎面色苍白,朝着他微笑。“元琢。”乔天涯握住姚碎的手,“你别走。”

  “不走了,我不走了。”姚碎靠在他的肩头,轻声回答他。

  乔天涯教姚碎弹琴,陪姚碎下棋,还许他去关外跑马,大言不惭地吹牛说能借到离北狼王的浪淘雪襟。只要他的元琢好好的,叫他做什么都可以,他都愿意。

  “松月,你怎么就愿意这么陪着我?”姚碎问他。

  乔天涯笑说:“我这鹰隼自折了双翼,就只希望匍匐于一人脚下。这辈子不愿再飞了,也不用再飞了,再没有什么值得寻找的了。倦鸟归巢了。”

  沈泽川是他的主子,姚温玉是他的命。这辈子分给了这两个人,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献出来的东西了。

  

  四

  路总是有尽头的。

  姚碎没能等到他二十二岁的生日。乔天涯亲手栽下的菩提树枝繁叶茂,挡下了俗世风雨,挡不住天命。

  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‘时也,命也,运也,非吾所能也’,我不想懂,我只知道你骗我,姚元琢,你说你不走了的。”乔天涯跪在姚碎身旁,握着他的手。

  “松月……”姚碎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别这样。”

  “你曾经说过你恨我,你是来报复我的吗?”

  “不……是我的错,我不恨你。”

  “那你是什么意思。”乔天涯咬着牙。

  “……松月,我爱你。”姚碎看着他,将上辈子与这辈子都未曾说出口的情感化为了实体,捧到乔天涯面前。

  “我问你,初见时你为何不来相认,之后又为何突然表明了身份?”乔天涯死死扣住他的手指,眼里布满了红血丝。

  “初见时……我怕会再一次与你分别,后来,我怕若不与你相认,我会后悔。”姚碎苦笑,“松月,我后悔了。”

  “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些时日?该,该罚。”乔天涯的手微微颤抖,他将手指挤进姚碎的指缝间,与他十指相扣。

  “是该罚……罚什么呢?”姚碎看着他。

  “罚你下辈子也等我十几年。”乔天涯将额头抵上他的手背。

  “不行,万一你成了我儿子,那样怎么好。”姚碎笑起来,喉间有些腥甜。

  “无妨,做你儿子侍奉你几十年,我也愿了,只要你等我,元琢,你等着我。”乔天涯压低了声音。

  “好,我等你,我去黄泉边上等你六十载,你来了我们再上路。”姚碎闭上了眼睛,“下辈子再早些遇见,一出生就遇见。”

  

         既然叹一声阿弥陀佛,念一句我佛慈悲。

  “这样,你还不入空门吗?”

  “佛不渡我,我不信佛,我只信一人,他名为姚温玉,字元琢。”

  姚元琢,既往不咎,来世可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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